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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一切会动的东西:美国人眼中的越南战争
引子
在美越战争期间,据越南政府1995年估算,有超过300万人死于这场战争,其中200万是平民。而由美国哈佛医学院和华盛顿大学的卫生计量与评价研究所的研究人员于2008年进行的调查分析和统计,大概有380万人死于美越战争带来的暴力冲突,包括战斗人员和平民。
这场战争的伤亡数字确实叫人惊愕。从1955 年到1975年,美国在东南亚失去了超过58,000 名军事人员。作战部队受伤人数大约在304,000 人次,其中153,000人次的伤情严重到必须住院 治疗,75,000人在退伍后严重残疾。在越南服役的美国人已经付出了如此重大的代价,越南死亡人数被极为保守地估计为“成比例地,大约百倍 于美国的伤亡数字”。根据报道,与美国结盟的“越南共和国”的军队阵亡超过254,000人,受 伤超过783,000人。至于革命部队,伤亡情况就 更为惨重——大约是170万人,其中有100万人在 作战中阵亡,还有大约300,000人在越南政府官 方的不完整统计数据中被列为“失踪”。
这些数据已经足够惊人,而更加惊人的则是 死于战争年代的平民的数目。至少有65,000名 北越平民被打死,这主要是由美军空袭造成的。 至于在美国人所从事的这场战争中南越平民死亡 的确切数目,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美国 军方尽管如此热衷于量化这场冲突的方方面面 ——从武装直升机出击次数,到分发宣传传单的 数目——但却从来没有进行过越南非战斗人员伤 亡数字的全面调研,这恐怕是有意为之。南越平民的伤亡数字,只要是美国统计的,一概秘而不 宣;泄露出来的那些零散信息,又往往是完完全 全的低估。 然而,这些有问题的已知数据,都已经足够 惊人,特别是,南越的总人口仅仅只有1,900 万。让我们根据这些数据碎片来做些不甚可靠的 推断吧。例如,只算医院数据,但不考虑革命部 队医疗机构巨大的收治人数(同时,也没法去考 虑被美军杀害然而登记为阵亡敌军的平民人 数),国防部的统计分析师在战后估算,平民伤 亡数字为大约120万,其中死亡195,000人。 1975年,美国参议院一个关于难民和战争受害者 的小组委员会估算,南越平民伤亡数字为140 万,其中415,000人死亡。又或者,我们可以看看政治科学家根特·路易提供的数字。根特·路易 是越战史研究修正主义学派的鼻祖,那个学派总 是不遗余力地为美国的这次战争事业说好话。就 连他都推测,南越平民伤亡数字超过110万,其 中大约250,000人在冲突中死亡。
根据一份简单的记录来看, 在南越,有8,000人到16,000人下肢瘫痪, 30,000到60,000人失明,还有83,000到166, 000人被截肢。根特·路易计算平民受伤数字的方 法是利用南越军人伤亡数据的伤亡比:严重受伤 的士兵与阵亡士兵的比值是2.65:1。考虑到平民人口数目,这样一种比例关系无疑是过低了;即 便如此,就算使用这个比值去乘上越南政府给出 的估算数字——200万平民死亡,得出的结论则 是530万平民受伤。越南平民伤亡一共是730万 人。尤其是,南越医院的官方记录更是表明,在受伤的人当中,大约三分之一是妇女,四分之一是13岁以下的儿童。
越南平民在战争中的伤亡数字为何如此惊 人?因为美国公众一直在潜意识里将美莱村屠杀 作是一个意外,一次绝无仅有的特殊事件。因此,越战中的其他平民死亡事件就难免被模糊成过失,用战后常用的一个词来说,就是“附带损 害”。不过事实显示,毫无区别性地杀害南越的非战斗人员——对平民的杀戮经年累月、无休无止 ——这件事情,既不是偶然的,更不是无法预见 的。
正文
广南省和广义省地处沿海,是人口稠密的平 原地区。20世纪60年代中期,美国部队刚刚来到 这里的时候,广南省和广义省仍然以其肥沃的稻 米种植而闻名。乡野间溪水蜿蜒,修竹茂密,洁 白的沙滩环绕中国南海海岸。然而短短的时间 内,美国人很快把宁静的乡野搞得尸野遍地。只要一次空袭,一整个村庄可以在几分钟内从地图 上被抹掉;或者是一次地面部队的搜剿战,这个 村庄也可以在几个小时内从地图上消失。没有几 个记者能够目睹这样的杀戮,越南战场上发生过 的暴行就只能留在那里了。那些村民只能用序数 与相邻村庄作以区分的、微小的村庄籍籍无名, 说消失就消失了;他们所遭受的痛苦没有人注意 到。
尽管如此,死亡人数和毁灭规模本身就说 明,平民所遭受的苦难持续不断,而这些苦难的 一些蛛丝马迹并没有完全逃过历史的眼睛。 尽管就整体而言,绝大部分证据都是分散、 琐碎的,但是,也没有人能够读得完这些散见于 各种新闻报道、军事档案还有个人证言中的碎 片,没有人读得完这些村庄所遭受的全部痛苦: 燃烧的村子,轰炸中的村落,冷血的屠杀。不如 就把它们想象成是一部巨大的恐怖相册中的一些 快照吧。我随机挑选了一些发生在广南省和广义 省的暴行,这些暴行发生在从1965年美军战斗力 量登陆到1968年初春节攻势反攻期间。这些记叙 提供了一个窗口,让我们窥见越南战争的真实日 常生活;而这些事件,仅仅是我从这两个省份搜 集来的现存报道中的极少一部分而已。
广南省和广义省革命历史悠久,是民族解放 阵线的重镇。但是,在任何一个人口稠密、美军 密集的省份,在整个越南战争的任何一年,我们 都可以搜集到差不多的证据。在广义省沿海以南 的平定省;在西贡以西、与柬埔寨接壤的厚义 省;在丛林茂密的湄公河三角洲,发生的事情如出一辙。我选择这样特别的形式遴选少数几个事 件只是为了说明,年复一年,各个连队进攻不 止,暴行种类大同小异,恐慌程度大体相似,由 此引发的苦难也几近相同。
自从美军陆战队于1965年3月登陆岘港以 来,毫无疑问,在广南省,平民是美军行动的主 要目标。太平洋海军陆战队指挥官维克多·克鲁拉克中将是这样总结当时的军队心态的:“真正的战 争在人民内部,不在这些山岭之间……如果我们 能够摧毁人民内部的游击队组织的话,敌军大部 队就得不到食物,得不到情报,得不到税收,得 不到他们所需要的其他支援。”把这句话转化为行 动,那就是:必须粉碎广南省的农村生活。
诚然,海军陆战队为平民做了一些工作:接 种疫苗,提供药品,给孤儿院造小床,发放学生 文具、食物还有衣物。但是,海军陆战队同时也 给广南省的村庄带来了残酷的战争,特别是在从 岘港到努禄山盆地300平方英里的沿海地带,这 里是差不多100万人的家园。相形之下,海军陆 战队的济贫工作显得十分苍白。1967年一季度, 仅仅在岘港周边地区,第一海军陆战师就执行了 差不多37,000次巡逻、伏击和其他行动。到了 1969年9月,第一海军陆战师在广南省共有24, 000名海军陆战队队员,这些队员与4个韩国营、 7个南越营还有40个当地民兵排联合行动。其 中,参与合作的大部分民兵排都受了美国海军陆 战队援助,属于“联合战斗排”计划的一部分。此 间战斗十分激烈:在广南省,共有8,084名美军 士兵阵亡,这个数字超过了美军在南越其他所有 43个省份的伤亡数字总和。
1965年3月,菲利普·卡普托作为一名年轻的 海军陆战队队员来到了广南省。后来,他的越南 回忆录成了畅销书。在接下来的那个月份里,跟 卡普托同一个营的一名19岁下士枪杀了一名手无 寸铁的越南人。而在当时,美军在会武村周边巡 逻时,这名没有武装的越南人跑了出去。“我觉得 有点儿对不起他,”这位美军陆战队队员站在尸体 旁边说,“因为他甚至都没个武器在身上。”也许是因为这次事件,也许是因为另一起士兵射杀农 民事件,反正,卡普托收到了上级的新命令:不 许向没有武装的越南人开火,除非他们在跑。然 而,跑,正是起初会武村那个手无寸铁的人被杀 掉的原因。把每个在跑的越南人当成是开火的合 法目标,这简直就是请士兵去枪杀任何一个在全 副武装的美军面前惊恐跑路的农民。卡普托开始 有些迷惑,随后,一名指挥官向他解释了这些交 战规则,他说:“我同营里谈过,营里说在他们看 来,如果死的人是越南人,那他就是个越共。”
越过会武村,卡普托的队伍一路向东,穿过 了好些小村庄。在经过其中一个名叫交治邻三村 的小村庄时,海军陆战队队员遭到了伏击。最“严重”的伤是手上的一块表皮伤。但是,这个小村庄 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交火一停,海军陆战队 的队员们就冲了进去,狂暴地开火,射杀动物, 向地堡扔手榴弹,放火烧房子。“妇女们尖叫,孩 子们哭泣,”卡普托回忆道,“惊慌失措的村民从 烈火和烟雾中跑出来,好像发生了自然灾害一 样。”海军陆战队队员彻底摧毁了这个小村庄。他 们离开后,剩下的只有灰烬和房屋的骨架。 交治邻三村的平民遭受的巨大痛苦在越南战 争中是很典型的。
1965年3月17日,南越的空袭 战机(很有可能是由美军的飞行员驾驶)袭击了 和顺村,因为这个村居然胆敢升起民族解放阵线 的旗帜。在这次空袭中,大约45名平民死亡,死 亡者大部分是受到炸弹袭击的一所学校里的儿 童。 1965年7月12日,海军陆战队进入甘讷邻四 村。在那里,他们遭到了强烈的抵抗,3人阵 亡,4人受伤。在接下来的这个月,美国人进行 了报复。部队乘着装甲车向甘讷村出发,车上还 有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记者莫尔利·萨福尔和一名摄 像师。“他们告诉我们,如果这个村庄向你打了一 发子弹,那么就荡平它,”海军陆战队队员雷吉诺 德·爱德华兹回忆道。萨福尔听到了同样的话。 “我问过一名上尉,我想知道这次行动是为了 什么。他说:‘我们得到命令,要除掉这个叫作甘 讷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我听说过搜剿战,我也见过被炮击、被空袭的地方。但 是,这只是次地面打击。他说要‘除掉’这些村 庄。我以为他只是夸张了…… “士兵们并肩走向这个村子,然后开始开火。 他们说有人向他们开枪。我没有看到,但前方阵 地还挺大的,开枪的人可能是在前方某处。我们 中间有两个人受了伤,都是在屁股上,那么这应 该是‘友军误射’。 “他们进到村子里,开始一栋一栋地放火烧房 子,放火烧我能看到的每一所房子。有些房子里 有人跑出来,士兵们用喷火枪去喷另一些房子。 另外补充一句,手持喷火枪的那些人中,没有一 个人说越南语。”
在甘讷,大约150户房屋被烧毁,其余房屋 被推垮,海军陆战队荡平了这两个村庄。接下来 炮兵也被叫到了废墟上。据报道,有一个孩子被 杀死,四名妇女受伤。实际上,可能还死了更多 人。爱德华兹回忆道,有人命令他向一个正在逃 跑的越南人开火,他没有打中这个人,但是,当 这个人从门口飞快跑动的时候,另一名海军陆战 队队员却用手榴弹炸死了这个人。“但是,事实就 是,”爱德华兹说,“一屋子都是孩子。像个学校 教室一样。他跑回去是要警告孩子们海军陆战队 来了。就是他受了伤,还有所有那些小孩子和其 他人。”
几个月以后,萨福尔听说,因为省区司令 要惩罚这个村子迟交税,甘讷村成了要摧毁的目 标。 甘讷村先遭到地面部队袭击,而后遭到炮兵 攻击。在广南省的很多地方,顺序往往是相反 的。
1965年8月2日,炮兵用一枚炮弹炮轰了“越共 控制的”振山村。之后,海军陆战队队员们穿过振 山村,一名队员怒吼道:“杀死他们。我不要看到 还有任何人能动弹。”他们看到一名妇女的尸体躺 在地上,她身上一侧有伤,有一只手臂也受了 伤,但怀里的婴儿还没停止哭号。因为听到敌人 炮弹的声音,一名陆战队队员朝一个地堡扔了枚 手榴弹,结果了两个孩子的性命。据美国方面的 资料,这一天,在振山村,总共有25名越南人死 亡;民族解放阵线的记录是总共有100多平民死亡。陆战队队员们按照高层的命令烧掉了振山村 的所有房屋,因为他们认为这正是狙击手的藏身之所。
美国的一位顾问指出,到了1965年底,广南 省最大的医院已经因为“要处理不断增加的伤 员”而出现供给短缺状况。新的一年,情况没有好 转,伤痛还在继续。
1966年1月13日,海军陆战 队的飞机袭击了四艘小船,这些船在岘港西南20 英里左右,船上都是平民。这些袭击一共打死打 伤25人。还是在1966年1月,美国部队与游击队 在富美村周边打了一次小战役之后,这个地区被 重型炮火猛攻;一次炮击正好击中了一座又大又 坚固的防空洞,当时防空洞里聚集了不少村民, 造成27名平民当场死亡。当地人告诉我,在战争 期间,在富美村,至少有100人死于炮击,还有 许多人死于炸弹和地面部队。
1966年3月,海军陆战队在富西邻二村和富 西邻三村这两个小村庄遭遇轻武器密集开火,八 个500磅的燃烧弹让这两个小村庄陷入火海。大 约就在同一时间,海军陆战队还进入了岘港西边 的安泽村。在那里,肯尼思·兰斯伯顿下士——他 也是整个越南战争期间服役时间最长的海军陆战 队队员之一——带领一个火力支援组,要去清除 这个地方所有的本地人。海军陆战队队员对着平 民大吼,把他们都赶出自己的屋子,之后,军事 工程师有组织地来拆掉他们的防空洞。他们穿过 村子的时候,兰斯伯顿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地堡, 里面大部分是妇女和孩子,他们在里面挤作一 团,还有一些人挤在门口。“我们能够让一些人动 弹一下,他们好害怕,但是其他人太害怕了,连 动都不敢动。”后来,他如是回忆道。
兰斯伯顿的上级和先遣工兵催促他把村民都 赶出去,他呢,反过来把沮丧发泄在这些啜泣的 平民身上。他记得很多尖叫的声音:“婴儿在发疯 一样啼哭。妇女,老人,有些甚至跪下了,就像在拜菩萨一样。”一位老人走过来。兰斯伯顿用他不甚娴熟的越南语同他说话,但是听起来就是一堆快速含混的音节。老人说他没有听懂,兰斯伯顿就把他撞倒在地。老人挣扎着爬起来,抓住了兰斯伯顿的腿。“我抬起右腿,用靴子……撞了他露着的身体左边,然后我掐住了他胸腔中上部。”这名陆战队队员回忆道。老人的鼻子和嘴巴喷出血来,兰斯伯顿又踢了他一脚。“可是这回, 我的脚深深踢进了他的胸膛。他瘫倒在地上。我 觉得他死了。”兰斯伯顿把尸体一把推进了防空洞,告诉工兵说:“该死。我厌倦干这个了。”可他们干了。之后,兰斯伯顿往里看了看,用他的话来说,“看起来像个巨大的牛肉馅饼”。
美军在广南省农村地区的一次又一次行动, 对当地居民来说就是世界末日。当美国人刚刚来 到美禄村的时候,他们命令所有人离开,然后点 燃房屋。这些居民不想放弃自己的土地,于是就 修建了一些临时的小屋子;而美军巡逻的时候只 要经过了这些临时的小屋子,就放火烧了它们。 最终,村民们放弃了,开始住进了地下的防空 洞。美禄村每隔三四天就要被美军轰炸一回,凝 固汽油弹不断落入这个村子。为了躲避袭击,农 民开始晚上耕地,但是他们还是坚守在自己的小 村庄里。
1966年5月的一个赶集日,当地孩子们穿过 美禄村,尖叫着报告一个坏消息:就在这个地 方,美国人捉住了一名游击队员,但是他跑掉 了。没过多久,美国士兵闯进了集市。“他们就喊 着‘越共,越共’。”黎氏珍回忆说。范氏菊就住在 几步之遥的地方,她也记得这些。“他们对着当地 平民开火,而这些平民只是些老奶奶和小孩。”她 说。黎氏珍吓坏了,她逃跑了,躲在附近的灌木 丛里。她没看见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听到了枪击 声、爆炸声,还有一连串的自动枪声。 美国人正在横冲直撞,许多越南人冲向范氏 菊的防空洞,那是当地建得最好的一个防空洞。 黎氏春带着两个儿子一起跑到那里躲了起来。范 氏菊带着两个孩子,她也跑到了她自己的防空洞 里。但是,一颗子弹还是击中了她的腿,还有一 颗子弹擦伤她的头部,她倒在防空洞的门口。一 个美国人向她走过来。“我以为他要拿个绷带给我 包扎伤口,”她回忆道,“结果他向防空洞里扔了 个手榴弹。”爆炸过后,黎氏春的大儿子死了,她5岁的小儿子受了伤。
美禄村里的年轻人在美国人到来之前就逃跑 了。当地游击队员黎顺回到村子里,他看到他家 被烧了,5岁的女儿受了枪伤,正在垂死挣扎。 美国人走后,黎氏珍从藏身的地方出来,她看到 集市上到处是她的朋友和邻居,一些人受了伤, 一些人死了。“一共死了16个人,”她回忆说,“有 个人家里死了5个人。”美禄村的厄运还没有结 束。村子里后来竖起一块纪念碑,除了纪念这次 惨剧外,还纪念美军和南越部队后来的两次大规 模杀戮。而在这两次杀戮中,17名村民死亡。
1966年6月,美禄村赶集日。大屠杀过去才 仅仅几个礼拜,一位名叫甄琳的老人在走向艾美 难民营的时候被海军陆战队射杀,同时遇难的还 有其他几个平民。次日,甄琳的儿子、还只是个 高中生的甄求得到当地长官的准许,跟三个人一 起去运回父亲的尸体。因为长官同当地美国海军 陆战队指挥官说明了具体办法,所以他们听了这 名长官的指示,穿着白衣服,举着面画有红十字 的白旗子,还拿着一封英文写的介绍信。尽管如 此,海军陆战队队员还是逮捕了这四个越南人, 蒙住他们的眼睛,撕碎介绍信和旗子,迫使他们 走了很远一段路。最后,美军扯掉了蒙眼睛布让 他们走。但是,这些越南人走了没到130英尺, 海军陆战队队员就对他们开了枪,甄求和一个同 伴死掉了,另一个同伴受了伤。
差不多与此同时,菲利普·卡普托和他的海军 陆战队同伴们来到了交治邻二村附近,与被他们 摧毁了的那个交治邻三村相距不远。他所在的排 遭遇地雷和陷阱,伤亡惨重。卡普托派士兵去村 子里搞一次报复式的巡逻,名义上却是要去抓他 们在那里看见的两个人,他说这两个人可能是游 击队员。“如果他们给你造成任何麻烦,杀。”他 这么告诉他的士兵们。卡普托并没有权力下这样 的命令,但是他说:“别那么为难,上头只要尸 体。”“我知道,只要有一丁点儿借口,他就会杀 掉那些人。”卡普托后来这样记叙那位巡逻领队。 巡逻队进入一个小村庄后立即动手,他们殴打一 名妇女,杀死两名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应该是无辜的平民。卡普托后来上了军事法庭,被控谋 杀,但是最终还是撤销了对他的指控。他仅仅收 了封训斥信。
报复性袭击并不罕见。1966年8月27日,海 军陆战队的一个排长要找一些志愿者来组成一个 四人“捕猎”小组,说起来是去剿灭武装“越共”, 或者,根据军事法庭档案,是要去杀“晚上在外面 碰到的任何人”。可是,准下士弗兰克·舒尔茨把 这任务视为给战斗中阵亡的战友报仇的机会。他 斗志满满,说自己“知道地方,可以找到个越 共”。清早,“捕猎”小组在开潼村附近进行了伏 击;之后,据他的战友说,舒尔茨宣称,他要突 袭附近一间茅屋,抓住一个“蛄蚵”,然后杀掉 他。舒尔茨后来做证说,他看到一个屋子里有闪 烁的光。 “我想要进那个房子。我要为那些伙伴杀一个 越共,我只要杀一个……我进了那个房子,有个 人在里面……我把他揪出来,拖到房子前面,他 掏出身份证给我看。这对我没用,在这之前我看 过太多的越共了,我通常都是让他们拿着身份证 死去。我……把他推倒在地上……拿出步枪,扣 动扳机,向他开了枪。” 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名死者对民族解放阵线 哪怕有一点同情,更不必说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这是一名游击队员。然而,舒尔茨差不多就是随 机选中然后杀死了他。
根据越南方面的资料,到1966年8月为止, 海军陆战队在广南省杀死了超过4,600名平民, 使超过5,200人受了伤。在这些伤亡者中,绝大 部分是妇女和孩子。情况已经非常失控,所以, 几个月后,第三海军两栖作战部队指挥官刘易斯· 沃尔特中将给两个将领呈送的公报指出:“我非常 不安,我知道你也一样不安,严重事件如此之 多,据说很多都是海军陆战队对越南平民犯下的 罪行。”尽管如此,屠杀并没有结束。
接下来的一年,广南省死了更多人,遭到了 更严重的破坏。1967年1月31日,海军陆战队在 垂波村附近遭到袭击。连长爱德华·班克斯上校立即呼叫空中支援和炮兵支援。第二天,他们袭击 了这个小村庄,但是革命武装已经撤走了。“接下 来的两天时间,”据一份海军陆战队史记载,“他 们给当地越南农民造成22死,18伤。”这些人遭到 了美军的空袭、炮轰还有轻型武器的攻击。经过 一番调查,海军陆战队将这些平民伤亡定性为这 次战役“令人惋惜的一个必然结果”。
陆战队队员 们还说,敌军死亡人数为101,他们自己为之付 出的代价则仅仅是阵亡6人,这样的高比例太过 刺眼,这意味着,有些被正式认定是“敌军”的阵 亡者,其实很可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后来,班 克斯承认说:“你永远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战 友……他们中有些人是越共……他们长得很像。” 班克斯队中一名陆战队员杰克·希尔记得,他 们曾经被困在垂波村的外面,冒着密集的敌军枪 火,几个小时无法入内。希尔说:“敌军抵抗逐渐 减弱之后,我们是第一批闯进去的人,我们把一 些子弹退了膛,朝小茅屋扔了几个手榴弹好把人 都赶出来……我是说,我们越南语说得又不好, 要想让他们出来,要么对他们突突几枪,要么朝 那儿扔个M-26手榴弹,他们自然明白,就会出来 了。”
垂波村的村民黎氏宗记得的事情经过却是这 样的。 “美军来我家的时候,我家有10个人在屋子 里,我14岁的儿子也在。四五个兵径直走过 来……他们随后掉头走了,临走时往屋子里扔了 个手榴弹。九或十个人立马被炸成碎片。我是唯 一一个……活着的。我的儿子,还有其他所有 人,都死了。我受了伤,吓得要死,赶快爬到屋 子角落里。手榴弹已经炸了,那些兵还用枪扫 射,不留一个活口。” 另一个村民阮白回忆说:“他们来了就向我们 问越共。当时只有女人和孩子,我们不知道哪里 有越共。但是他们还是朝我们开枪。”常氏梅 说:“他们杀了人之后,就放火烧所有的房子…… 死孩子都给烧了。”幸存者阮友回忆说,庄子里总 共死了140多人。
希尔对采访他的人回忆说:“拿枪的是个18岁的毛头孩子,看着战友不断被杀,他怒不可遏 啊。至于M-60机枪枪口下的人,我是不会同情 的。”希尔没有对越南人讲的事件经过提出异议, 他称:“把那些小茅屋烧了,把越南人轰出来,再 轰散些猪啊鸡啊之类的牲畜,这没什么不正常 的。”“我没有射杀任何老奶奶和孩子,”他继续说 道,“我知道,我们队里至少一半人没有对老奶奶 和孩子开过枪。”那么另一半呢?对此,他只是 说:“我不能对他们的行为说什么。” 然而,在广南省,在针对平民的那些暴行 中,并不是所有的暴行都发生在交火之后,发生 在那种怒不可遏、肾上腺素燃起的气氛里。
1967 年初,W.D.埃尔哈特来到越南的时候,他看到海 军陆战队战友们嬉闹着虐待陆战队战俘收容所里 的在押平民,吓了一跳。大部分在押平民都是老人、妇女,还有带着孩子的妇女。他们手脚都被锁链捆住,被带到装甲车顶上,离地面足足有八英尺高。埃尔哈特回忆说:“海军陆战队队员 们……开始从船上把人扔下来,踢下来,扔到沙地上,‘砰’的一声,随后便传来痛苦呻吟、尖叫、骨头碎裂的声音,还有低声的哭泣。”
不久以后,埃尔哈特第一次上战场,参加一 次行动,名字叫作“乡村集市”行动。他们在一个 村子里拉上警戒线,组织些所谓“平民活动”,比 如说,聚餐或者音乐会,借此对村子进行搜索。 他们的想法是,一边发动宣传攻势笼络人心,一 边搜寻逃兵和同情民族解放阵线的人。但是,埃 尔哈特看到的却是,陆战队队员完全陷入另一种 典型战术:把平民从屋子里赶出来,抢夺他们的 大米,杀掉他们的牲畜,用手榴弹炸毁他们的防 空洞,踏平他们的房子。“你该死混账越南 佬!”埃尔哈特还记得,一名陆战队员一边踢着一 个老人的肋骨一边这么吼着。他还看到了另一起 暴行,在审讯时,一名年老的平民惨遭虐待。
埃尔哈特自己也不是无辜的。“用不了多久, 你就会把所有越南人当成敌人。如果没法分辨, 那就先开枪,完了再说。”他告诉采访的人。有一 次,他看见个人影,穿着“黑色的睡衣”在田埂上 奔跑。他低声对自己喃喃说着“Dung Lai(停下)”,然后还是开枪打死了这个人。后来证实, 死者是手无寸铁、五六十岁的妇女,死后,她还被算成是一名阵亡的越共。
当然,美国炮兵也不 会有什么性别歧视。埃尔哈特回忆说,在后来的 一次巡逻中,他们穿过了一个小村庄,用炮火摧 毁了这个小村庄,“当时那儿没人,只有一个中年 女人坐在瓦砾中,在一摊凝固的模糊血污中。她 抱着个很小的孩子,孩子只有一条腿、半个脑 袋,她的胸部几乎被打烂,两个乳房都几乎被炸 开了”。 陆战队员约翰·默尔森曾经在广南省服役,他 的记忆与此大同小异。
1967年4月,一天晚上, 他所在的部队在广南省大禄县的一条河里突然进 行了一次舢板伏击,杀掉大约20名平民——后来 发现,这些人全部是妇女、儿童和老人。还是在 4月,一个清晨,在河美村,美军一次巡逻干掉 了正在准备出海的24名渔民,其中大部分是老 人。美军把这些渔民聚到一起,开枪把他们全杀 了。之后,当地村民阮孝看到了这场景——脑袋 和胸膛被子弹开了花,尸体支离破碎。他51岁的 父亲也在其中。“那景象可怕极了,”数十年后, 他还这么跟我说,“到处都是躺在地上的人。”
1967年4月,陆战队员艾德·奥斯汀的日记记 载了他在广南省的一次行动。“7:00,我们抓到了 一个拿着武器的越共。7:30,我们穿过一个小 镇。伙计们杀了两个人——故意杀了两个人—— 还有两头水牛犊子,就为了找乐子而已。他们还 扒光了一个姑娘,然后站在那儿笑她裸身站 着。”一个礼拜以后,他在给父母的信里写道:“每天杀死的平民比杀死的越共还多,无论是意外还是故意,这就是谋杀。有那么多越共,我 一点儿也不吃惊。我们就这么样对待当地人,用 这种方法造出的越共比杀掉的多。我不会描述细 节了,在这儿发生的一些事情会让你们为‘伟大美 利坚’而感到羞耻。”
“就是谋杀。”这是对广南省正在发生的事情 的准确描述。比如说,桂洲邻四村这样一个小小 的居民聚居地,在战时也遭受了一次又一次创 伤。黎氏藤告诉我说,1967年4月的一天,美国士兵在防空洞里杀了三个年老的妇女。同一天, 她的父亲,因为年老体弱,来不及跑到防空洞里 去,在自己屋里被开枪杀死了。接着,他的房子 就被烧了。 1967年6月4日,美国士兵进入富润邻二村。 在此之前,美军士兵已经来这个庄子巡逻、炮 轰、袭击过好多次了,有时候,士兵们逼着平民 围着自己站好,当人肉盾牌;有时候,士兵们逼 着平民走在他们前面,怕小路上有饵雷。这次, 在美军来的时候,40多岁的农民阮学躲进了附近 更小的村子,但他的母亲却跟许多妇女、儿童还 有少数几个男人一起,落在了后面。阮学回来的 时候,他发现死了许多人,房子和尸体都被烧 了,牲畜残骸到处都是。他的母亲也死了:她被捆到装甲车上,拖着绕村子。 美军来到富润邻二村的时候,另一个农民蔡 氏李正在田里劳作。她冲到婆婆家,找到女儿, 然后藏了起来,美军对那些在家的村民开了火。 蔡氏李活了下来,但是弹片伤到她的头部,一只 眼睛失去了视力。总共有52名村民被杀,13人受 伤。大部分死者是孩子、老人,还有妇女,甚至 还包括一名孕妇。这名孕妇是游击队员胡玉凤的 表亲。“我回到家里的时候,”胡玉凤在数年之后 告诉我说,“我看到了他们。她的肚子裂开了,孩 子都露出来了。”这次屠杀之后没过几天,美军又 回到了这个小村庄,对幸存者开枪,杀掉了四五个妇女和儿童,打伤14人。
接下来的一个月,美军来到飞富村。飞富村 是一个民族解放阵线占领的小村庄。美军炮轰、 焚屋,引起一片混乱;而在此之前,这里的农民 种菜,养蚕。民族解放阵线的一份文件提到,有 一次“针对妇孺极度野蛮的屠杀”,总共死了32名 村民。40年后,我同三个年长的村民在飞富村说 话。这三个村民分别是:张氏红,一个眼皮下垂 的女人;她丈夫甄八,76岁,神志紧张的老游击 队员;还有甄氏日,干瘪瘦小的她曾经担任过民 族解放阵线的战时联络员。他们描述说,美国人 逼着大概20名非战斗人员进了一个战壕——这个 战壕是游击队员之前挖的。士兵们开火炸了这个战壕,然后草草掩埋了尸体。
在村里其他地方, 美军士兵还进行了其他类似屠杀,不过规模较 小。 屠杀发生的时候,甄氏日和阮八正躲在地堡 里,他们逃过了这次屠杀。甄氏日出来的时候, 她看见70岁的母亲、12岁的儿子,都死了。她还 看见自己的房子被烧了。屠杀发生的时候,张氏 红不在村子里;回来的时候,张氏红看见她的房 子也被烧得一干二净。在自己的屋子里,躺着三 个被枪杀的老人。
讲述了他们的故事以后,这些年老的村民带 我穿过一个安静的花园,来到一处隐蔽的地方。 这片地方既没有种什么东西,也没怎么修剪过, 但郁郁葱葱,间或夹着一些小棕榈树。有一块小 小的、朴素的灰色石碑,上面有红色的碑文,简 单记叙了这次屠杀。之后,一位村民给了我一份 死者名单:吴氏六,高梅,高氏聪,甄家孩子 们,阮氏儿,高氏子,黎氏段,邓氏双,吴氏 该,甄氏生,阮氏一,阮氏海,阮氏八,阮氏 四,胡氏寿,武氏桓,范氏六,丁文春,丁文 八,甄共越,阮氏南,吴广阳,杨氏贤,范氏 开,黄文斌,黄氏白,黄氏司,黎文文,黎氏 贞,黎氏阳,黎武丁和她还未出世的孩子。
除了这些大规模杀戮之外,广南省的美军部 队还对那些不幸落入他们手中的单个越南人采取 了一连串的暴行。1967年10月,第35步兵团第一 营B连在乡村地区交火之后,偶然发现了一个手 无寸铁的少年。“有人把他抓到一座小山上,然后 他们把他带出来。中尉问,谁想杀他,谁想开枪 射他。”医务兵詹米·亨利后来是这么跟军队调查 官说的,一名通信兵和另外一名医务兵说他们愿 意。亨利说,那名通信兵“朝那个少年肚子踢,那 医务兵把他拉到石头后面,然后我就听到一整匣 子的子弹声”。这个少年被认定为一名“行动中阵 亡的敌军”。
这个事件发生几天之后,这支队伍的一些士 兵虐待了一名老人,致使其瘫倒在地。他们把这 老人扔下悬崖,不知死活。又过了几天,他们捉到一名手无寸铁的平民做打靶练习。在向军队刑 事调查员进行陈述时,这支部队的成员安德鲁·阿 克尔斯宣了誓,然后说:“弗兰克·波拉德像约翰· 韦恩那样把他的武器放到自己一侧,任其对准那 个人。约翰·佩里也用他的0.45口径枪对着那个 人。”詹米·亨利也看到了这个人,他告诉部队调 查员说:“他被开枪射击多次,我走过的时候他们 正在用一把0.45口径手枪向他射击。”又过了不到 两个星期,据说B连中的一些士兵杀死了5名手无 寸铁的妇女,中尉格伦·埃森豪尔却向他的上级报 告说,死了5名敌军。
后来,在陆军调查员的审 问下,这支队伍的士兵们讲述了他们连犯下的一长串暴行,而且这些还不是全部:一名妇女,手 无寸铁,60多岁,被一名军官下令处死;一位老 人,手无寸铁,被蓄意杀害;一名妇女,还活着 呢,被割掉一只耳朵,她的孩子被扔到地上踩; 一个男人,被装甲车故意轧死;满是平民的防空 洞,被扔了手榴弹。 和他们差不多的A连,在广南省也实施着自 己的暴行。11月10日左右,医务兵诺兰·琼斯看见 A连的四五名士兵对一名越南姑娘实施性侵害。
而这,不过是他能看到的A连所犯下的暴行中的 一例,包括殴打、强奸、谋杀。“我看到有些人无 缘无故开枪打人。他们看见一个老人在小路上 走,会朝他开枪”,后来此处是不是他还说,他的 战友们“虐待人,开枪打人,他们烧了这些人的村 子,扔掉他们的食物,开枪打死这些人的牲畜。 我说,这些事情经常发生,不是一两次了”。 海军陆战队干着同样的勾当。在海军陆战队 第五步兵师第一营,就连正式的军令日志都对平 民的严重伤亡有记载。例如,11月12日,C连的 一名士兵“意外”开了枪,他的一枚M-79子弹打伤 了一名年轻的姑娘。11月21日,D连在巡逻中枪杀了一名妇女,那时,她显然没有武器,被打死 只是因为她跑开了。11月27日,因为遭遇了二三 十枚轻武器弹药的袭击,C连士兵进行了炮轰, 但是他们杀死的只不过是4名平民,没有一个游 击队员。11月30日,C连士兵发射了一枚“60毫米 迫击炮弹”,3名平民死亡,7名受伤。就这样。
广南省杀戮四起,流离失所的人随之增 多。“美国兵烧光了我所有的东西,”1967年,在 会安城外的甘洲难民营,一名75岁的老人这么 说,“我家的屋子、草垛、园子,46棵椰子树。我 好想家,我是个农民,这里又没地可种。”到1967 年秋天为止,广南省大约有超过10万人挤在政府 难民营里,此外,几千人在岘港市难民营,大约 8万人在贫民窟、棚户区等其他非固定居所里。 之后,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这个数字超过了 23.8万人,为南越各省最高。
1968年初,春节攻势之后就是联合反攻。很 快,联合反攻就变成了屠杀者的狂欢。1968年2 月7日,岘港和会安仍在越南革命力量高压下, 威斯特摩兰将军坐飞机来到广南省,要给陆军和 海军陆战队在此地的战区统帅们“敲敲脑袋”。他 的话很强硬很有说服力,“把部队放到敌军和岘港 空军基地之间……放到那里;我们得冒点儿 险,”他吼道。还是在2月7日,第35步兵师第一营 B连,就是在去年秋天把一位老人扔下悬崖的那 支部队,在会安城外的郊野打了艰难的一仗,5 人阵亡。
2月8日上午,B连士兵出发去了一个无名小 村庄,执行一项任务。“那天的命令是,”步兵格 里高利·纽曼同陆军调查员说,“搜缴那个村子, 不留活口。”这支部队的成员亚历山大·弗里曼所 记得的命令,也同这差不多:“我们接到的命令是 搜缴行动,指挥官说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不想看 见任何还在动的东西。”后来,何塞·维克多·戴维 拉-法鲁告诉陆军调查员,他们的部队接到了来自 上级的命令,要“杀掉所有能喘气的”。 “我们进到村子里,那里没有敌人,只有村 民,”多年后,士兵罗伯特·米勒告诉我,“我们开 始战斗,但是那里没有敌人。”有些士兵忙着宰牲 畜,有的士兵揪出个十几岁的姑娘,拖进了屋 子。米勒看到,在小茅屋里,那姑娘光着身子, 被枪指着脑袋,上士威尔逊·布洛克还记得她的尖 叫。
在没多远的地方,医务兵詹米·亨利在一个越 南人的家里坐下来休息。这时,来了一名通信兵。他在无线电广播里听到,三排排长约翰尼·麦 克·卡特中尉在同唐纳德·雷上校报告说,他聚集 了19名平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后来,亨利同 陆军调查部说:“上校问他还记不记得早上接到的 上级命令是什么,那是不留活口。上校重复了那 命令。他说,上头说了,不留活口。” 亨利想阻挠,他去找雷。但是,他快要到雷 那里的时候,却看到队里的士兵正把个十几岁的 姑娘拖出屋子,拖到人堆里;她没穿衣服,这群人全蹲着,都是平民。然后,在这些平民的四周 有四五个人,他们“开枪打死他们。M-16近距离 开火速度很高,杀伤力很大,于是乎血肉四溅”。 尽管如此血腥,但只是B连的普通一天而已。服 役期快结束时,亨利说他知道“至少有50名平民被我们连杀死,就像这次的屠杀一样,没人激怒我们,不是因为战火燃烧、空袭或炮击引发的—— 就是蓄意谋杀”。
B连的行为并非罕见。研究该地区战争罪行 的专家权宪益指出,1968年1月到3月间,联合部 队“至少(有)六次大规模杀戮”。实际上,他的 研究表明,在此期间,该地越共基层向广南省委 报告,在广南省,有19起不同的大规模杀戮。 其中有一起大规模杀戮,就发生在B连屠杀4 天之后。韩国部队在防日邻二村附近遭遇零星狙 击,于是,他们对丰儿村展开了地面攻击。在丰 儿村,不少村民都有亲人在南越部队。
美国海军 陆战队与南越部队紧跟着韩国部队,看到了非常 恐怖的场景。一名海军陆战队队员拍下了这些战 争之后的画面:一堆一堆的尸体,烧毁的房子, 一名妇女还没咽气,左边的乳房被砍了下来,壕 沟里满是妇孺尸首。“那些村民,”他回忆说,“都 被近距离射杀了,要不就是被刺刀刺死了。” 甄氏多是这次屠杀的幸存者,16岁。她重述 了事情的经过:韩国军队把村民聚集起来,然后 集体枪杀了这些村民。“在开枪那会儿,我吓坏 了,”她说,“我一动不动,装死。但是一个韩国 兵看见了我,我双手抱胸,跪在他面前,求他放 我一条生路。但是,他还是对我开了枪。”子弹打 飞了她几个手指,甄氏多昏了过去。她醒来后发现,两个兄弟和父母都被打死了,她三个月大的 妹妹被把匕首还是刺刀刺了进去。
在这场血腥的大屠杀中,大约80名村民死亡,15人受伤。 驻扎在丰儿村的一名美军陆战队队员写 道:“连我们都觉得过分了。”然而,看看美军在 整个广南省犯下的暴行,韩军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而且,不管怎么说,韩国部队的行为与美国部队是分不开的,因为在越 南,韩国部队基本就是美国部队的雇佣军。约翰 逊政府意欲使越战“国际化”,于是为韩国部队的 训练和装备提供资金,帮助韩国军队实现现代 化;同时,还支付了韩国分遣部队赴越的交通费 用和士兵们在越服役薪俸的很大一部分。
1968年2月25日,韩国部队进入河美村—— 1967年,在这个小村庄,美国部队在一次巡逻中 杀掉23名渔民——韩国部队把当地居民成群赶到 了几个地方。有些村民还期待着发食物和糖果, 但是等来的却是一场屠杀:2个小时,135人死 亡,死的几乎全是妇女,有十几岁的姑娘、老 人、蹒跚学步的小孩、婴儿。被杀掉的135人 中,只有3人是服役年龄的男人。这天晚些时 候,推土机把整个地区都铲平了。
往南再过两个省就是广义省。在这里,美军 正在进行相同的血腥活动。对于广义省的大部分 地区,美军采取了敌对态度;秉承着这种敌对态 度,他们采取了敌对行动。就连所谓的“友好”领 地也难逃厄运。例如,1965年7月,革命部队突 击了巴嘉村里的一个政府的前哨部队,这个村子 大部分的村民是天主教徒。于是,美军和南越将 领们做了决定,按一个美军军官的话来说就 是,“在整个地区卸货”。接下来,巴嘉村被炸 弹、火箭弹、机关炮连续轰炸了三天。美军和南 越军队进入村子的时候,墙倒屋塌,犹如梦魇 ——而游击队早就撤走了。一名记者看到四名当 地居民抬着副担架,上面有个受伤的人。这个受 伤的人“仇恨地盯着那些陪在越南海军身边的美国 顾问”。他们问这些村民有多少无辜死难者,村民 们悲痛地说:“有很多。”随后,一名美国军官预言道:“随着时间推进,会有更多平民这样死掉。”
1965年8月,海军陆战队在人口稠密的万象 半岛展开搜剿行动,据说是打死了688名敌军, 但是仅缴获109支武器。行动中,万象邻四村被 整个夷平,许多平民受伤。确实,用一位营长的 话来说,“即使不知道这么做在军事上是不是真有 必要”,“凝固汽油弹和来自海军的火力还是严重 破坏并摧毁了好些村子”。但是,另一名军官却不 觉得这次行动有任何不妥。他在事后的行动报告 中建议,以后“要给所有敌对村庄准备好密集炮 火,在开始进攻之前不要考虑平民伤亡情况”。
在广义省,情况与广南省相差无几:一方 面,炮轰和空袭重击猛攻;一方面,地面部队的暴行肆虐不断。几年后,《时尚先生》杂志记者 诺曼德·波西耶利用军事记录还原了这些暴行当中 的一件。对这样的暴行进行详细报道的杂志文章 在战争期间并不多见,但是文中所记录的痛苦却 极为典型。
按照波西耶的记叙,1966年9月23日,一支 陆战队突袭了春玉村,开始了狂暴的行径。他们 破门而入冲进了阮留家里。阮留61岁了,平时种 稻子,也兼做木匠活。面对这手无寸铁的老人, 陆战队队员对他拳打脚踢并且砍伤了他,还有个 陆战队员喊他“越共”。这些不速之客撕烂他的身 份证,拆了他的屋子;把阮留的小侄女们吓得尖 叫,粗暴对待他年近七旬的妻子,残忍地踢他的 姐妹。 很快,阮直家的大门也被踢开了。阮直的妻 子冲向五个孩子,但陆战队员抓住了她,把她猛 推出门外。阮直38岁,也是个种稻子的。他被打 得站不稳,两名陆战队员揪着他的双腿把他倒提 了起来,另外一名陆战队员狠狠一脚踢在他脸 上。到处是尖叫和啜泣的声音。
尖叫声传到了16岁的阮氏梅家里。当时,她 正和妈妈、姨妈蜷缩在地窖里躲着。陆战队员进 来后,要她们从地窖里出来。阮氏梅的妈妈和姨 妈听从了命令,阮氏梅自己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一只手伸了进来,抓住她的腿,猛地一拉,把她拖出了地窖。海军陆战队队员们撕掉她们的身份 证。一名陆战队员扼住阮氏梅的脖子,一手捂住 了她的嘴巴。另外两名陆战队员抓住她的腿把她 摔到地上,粗暴地扯下她的裤子。 他们就这样闯了五六所屋子,整个村庄陷入 恐惧之中。但是,陆战队员们并没有找到任何武 器,任何战时禁运品,甚至没有探听到任何一丝 关于敌人的消息。
然后,陆战队员一头闯进了裴氏香家里。她18岁,她家的茅屋里住着她20岁, 但病得没法服役的农民丈夫陶广庭,3岁的儿 子、婆婆、小姑子和小姑子自己5岁的女儿。陆 战队员指认说陶广庭是越共,打得陶广庭快没了 知觉,然后当着他母亲、姐妹、还有两个孩子的 面,把他树在家门口,吓得他们要命。 他们把裴氏香拖到屋子一侧。一名陆战队员 捂住了她的嘴巴;其他人把她的手脚死死按在地 面上。他们扯下她的裤子,撕开她的上衣摸她。 然后就是轮奸。一个陆战队员。又来一个陆战队 员。一共是五个人。裴氏香啜泣着,于是她丈夫 愈发反抗、尖叫起来。陆战队员又开始打她丈 夫,打完之后,一阵枪声让他没了声息。她婆婆 在啜泣,又一阵断断续续的枪声后,停了下来; 她小姑子在啜泣,再一阵枪声后,也停了下来。 很快,裴氏香就听不见自己的孩子的声音了,爆 裂声,紧接着是一道刺瞎眼的闪光,她感到一阵 剧烈的灼痛,倒在了地上。 海军陆战队队员们扔了颗手榴弹,好让现 场“好看点”,他们用无线电报告了成果:打死三名越共。但是,回到战地指挥部,他们告诉指挥 他们的上尉,他们并没有在准备伏击的地点开 枪,还告诉上尉说,不慎打死了几个平民。上尉 要求这些人带他去那村子,他要自己去看看那儿 的灾难。
看到杀戮惨状,上尉震惊了。但是,他还是 想办法掩盖这些罪行。他们把陶广庭的尸体拖到 准备进行伏击的地点,那差不多是半英里远。然 后,陆战队员们在那个地点伪造了一次交火。同时,他们还篡改春玉村的屠杀地点。当他们拎起 陶广庭5岁的侄女时,这个没穿衣服、浑身是血的孩子叫了起来。不知怎么的,这孩子没被打 死。然而,一等兵约翰·波特这次留了心,要确保 她活不成。一名战友记得,波特要其他人替他数 着数,他自己“用步枪一下一下地打”。另一个人 说他记得,“我数着一……二……三……他用步枪 的枪托打那孩子!”
陆战队员们没有注意到,裴氏香还活着。她 受了枪伤,毫无意识。几个小时后,裴氏香醒 了,疼痛难忍,伤口渗着血。她的邻居设法把她 弄到了美军海军基地。在那里,裴氏香把自己遭 到强奸、全家被屠杀的事情告诉了一名越南语翻 译。这个翻译转而把这事告诉了一位富有同情心 的美国医生,而这位医生,验证了裴氏香确实遭 受了性侵犯。于是,他们找到营长报告了此事。
如果裴氏香没能在屠杀中幸存下来,如果她没能 去到海军基地,如果这位勇敢的翻译没听到她的 故事、没找到能为裴氏香进行干预的那位军官, 很有可能就像其他许多屠杀一样在春玉村发生的 事情就永远也没有人知道。然而,就算有了裴氏 香来做证,就算有了接下来的正式调查,涉嫌屠 杀的9名美国士兵中,有3人被判无罪,另有4人 仅仅被判了很短的刑。
春玉村的强奸和屠杀才发生了不到一个月, 1966年10月19日,美国和韩国部队来到奠贤村。 一些当地居民吓得逃跑,但是更多的人还是留下 来保护家园和财产。联合部队搜了房子,把村民 们成群地赶到枪口下。他们坐在大太阳底下,极 度恐惧,直到下午。下午3点左右,第一波枪声 响起,子弹射入平民人群中间。有些人想逃跑, 但是被枪杀在附近积水的稻田里;美军士兵紧跟 而来,用靴子踩受伤村民的脸,把他们踩进水 里,淹死他们。还有很多村民一动也不敢动,枪 火把他们打得四处逃散。好几具尸体倒在为氏颂 身上。这个瘦小的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污之 中,装死。部队离开这个小村庄以后,为氏颂站 起来,看到周围尸横遍野;在没有逃跑的人之 中,她是仅有的两名幸存者之一。在奠贤村,有 一块纪念碑,上面列出了在这次屠杀中死亡的 112名平民。
离奠贤村不远的福平村,差不多的恐怖景象 也曾上演。1966年11月9日,韩国军队来到福平 村。因为经常被联合部队当成敌对目标,村里的 年轻人已经逃跑,去了附近的南越部队基地,村 子里只剩下妇女、儿童、老人。韩国士兵“宰了我 们的牲畜来吃,没问过我们也没赔钱给我们”,一 名农妇如是回忆说。但总的来说,情况还算平 静,时间持续了两天。然后,到了第三天,士兵 们开始驱赶村民,不让他们待在屋子里,还喊他 们是“越共”。这名农妇抓起孩子逃跑了。差不多 一个星期以后,福平村的男人们回到村子里,他 们只看见尸体。村民们不是被枪杀在家门前,就 是被手榴弹炸死在屋里面。整个村子被付之一 炬。
在福平村,用来纪念这次大屠杀的那块纪念 碑上,列出了68名受害者的名字。这68名受害 者,绝大部分是妇女和儿童。 1966年12月6日,又一起屠杀发生了。韩国 部队在安福村杀掉了200个人。据称,1966年, 韩国部队在广义省制造了至少14次屠杀。韩国军 官金杞泰实事求是地讲述了其中一次屠杀:“29名 手无寸铁的年轻人,年纪都在20岁到35岁之间。 我们把他们赶到一个投弹坑里,然后就开枪打死 他们。” 对越南的乡民来说,最让他们神经紧张的就 是,他们完全不知道美国和韩国士兵在巡逻的时 候到底会做什么。
在仁和村,一位名叫范文南的村民跟我解释说,美国兵,有时候,他们分发糖 果。有时候,他们开枪打人。有时候,他们穿过 一个村子,什么都不碰。有时候,他们把所有的 房子都给烧了。“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原因到底是什 么。”范文南这么告诉我说。范文南和其他村民向 我描述了1967年3月22日韩国部队和几个美国人 来到仁和村的情形。他们把一群村民聚在一起, 村民不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然后,士兵们开枪 了。88人中,86人被打死,其中有45名儿童,30 名妇女,11名老人。只有两位老太太幸存下来。 同一天,在离这里不远的另一个地方,18个人被 打死。 与此同时,密集的空袭和炮击仍在持续猛攻广义省。
1967年春天,第25步兵师的分遣部队参 与了“一系列的激烈战斗……在一个有防御工事的 村子,美军先使用直升机袭击包围,而后使用炮 击和空袭来摧毁躲在防御工事里的敌人”。从1967 年5月到7月,短短三个月时间,这个师向广义省 的德普县和慕德县发射了超过42万枚炮弹。支援 部队发射了更多炮弹。对此,军方文件很自豪地 宣称,这些行动“极大增强了该旅的袭扰封锁计划 的深度和力度”。
一位高层军官告诉《纽约客》记者乔纳森·斯 切尔说,有20,000名村民搬进了难民营,然而 在袭扰封锁行动期间,估计仍有52,000名村民 还住在德普县的目标地区。至于邻近地区慕德 县,斯切尔向一名飞行员打听慕德县遭轰炸地区 村民的情况时,这位飞行员告诉他,不必为这些 村民担心:“所有完蛋的人员都想当越共。”第25 步兵师的一份正式报告也指出,德普县百分之八 十的人是“共产党人或同情共产党的人”。
正是因为这样的态度,我们才不难理解1967 年春天发生在德普县和慕德县交界地区的一连串 暴行。第35步兵师第二营C连连长詹姆斯·兰宁上 尉是指挥者。
这些暴行包括,杀死平民和没有武 装的囚徒,侮辱尸体,烧毁村子和庄稼。在这些 暴行中,至少有一部分据称是听从了上级命令而 执行的。 1967年5月,兰宁在盟誓证词中对陆军犯罪 调查员说,他带着部队,下命令处死一名受伤的 羁押犯。通信兵詹姆斯·斯多科代尔还记得,兰宁 直接下令说:“除掉他。”
然后事情就这么发生 了。然后,另外一名军官帮忙把这个受伤的囚犯 弄到一条船上,然后把船推进了积水的稻田,子 弹把这人打成了筛子,然后往船里扔了枚手榴 弹。 保罗·哈尔维逊既是一名士兵,又是一名部队 战地记者。根据他的回忆,这样“杀戮囚徒和平民 是纯粹彻底的冷血行为”,然而却再三出现。有时 候开枪打死一两个,有时候一次打死十多个。
有 一次,哈尔维逊看到,几名士兵给一名妇女盖上一张草席,然后点火烧死她。这样故意杀害非战斗人员,他说,是“冷血的谋杀”。至于整支部队 一共杀了多少人,哈尔维逊说:“在我在的时间里 ——单说C连——我认为有数百人之多。”
据军方的文件记载,哈尔维逊看见中尉加里· 梅耶斯枪杀了一名“年老的越南男人,这人已经投 降,而且没有武器”。用哈尔维逊的话来说,“他 看起来有80岁了。他走过来,双手做出祈祷的样 子。他在鞠躬”。但是,哈尔维逊记得,梅耶斯命 令道:“开枪打他。”哈尔维逊不肯开枪,梅耶斯“举起他的步枪,从侧面瞄准他脑袋,开了 枪”。 这支部队里另一名成员理查德·波尔特,他同 样记得类似的事情,为了私利的缘故而把非战斗 人员杀死,也算是除了把他们投入监狱或者羁押 起来以外的一种做法。“除掉他们总是更容 易,”他说,“这事儿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同时, 还有一名成员,中士隆尼·詹垂回忆说,开枪打跑 动的人对士兵们来说司空见惯,包括有次,跑动 的仅仅是一名8岁的男孩。
开枪打死儿童和其他非战斗人员,绝不是兰 宁所在那个连才做得出的事情。第九骑兵团第一 中队B连的直升机副驾驶员戴维·布雷森回到美国 以后,告诉部队调查员说,他看见了发生在德普 县附近的类似事件,看见了这次事件的结果。
1967年夏季的一天,布雷森说,他在直升机上接 到通知,说有三四具尸体躺在战地里,“他们中 间,有个死去的越南男孩,大概10岁,手里还攥 着牵牛的绳索”。随后,他从无线电里接到通知, 战场上一共有“33具尸体”,“其中三分之一是服役 年龄的男人,其他的是妇女和儿童”。有人看见, 他们采取了“逃避行动”——他们意欲穿过这片开 阔地带——这样一来,所有死去的人,无论男女 老少,就都说得过去了。 这不是孤立事件。一年以后,布雷森公开做 证,证实了一起特别惊人的事件。 “我们飞过一片稻田,大约12或者15人正在稻 田里劳作。然后,我们来回低飞了几次,他们没 采取任何行动。他们明显很害怕,但是并没有试 图躲起来或是怎么样。于是,我们两架直升机在离地几英尺的地方盘旋,就在他们那块儿。我们 打开警报器,他们听到警报器就开始四散,我们 开了炮,把他们全部打死了。”
其他部队还用过更加拙劣的借口来杀人。与 布雷森的直升机行动差不多同时,“老虎部 队”——第101空降师第327步兵旅第一营侦察排的 45人,搞出了一连串的暴行。其中特别典型的一 起发生于1967年5月初,在德普县附近的地 方,“老虎部队”的成员抓住一名囚犯,虐待他, 强迫他跑,然后开枪打死他。
1967年6月,在同 一地区,他们把另一名囚犯捆起来,虐待他,然 后杀了他;一名“老虎部队”的伞兵处死了一个十 几岁的男孩,还割下了他的耳朵;另一名伞兵, 据说是用割喉的办法杀掉了一名囚犯。在宋维 谷,“老虎部队”的士兵们杀了一名年老的村民, 然后往他身上丢了枚手榴弹。 时间一个月一个月慢慢过去,这个排的谋杀 罪行也不断增加。7月28日,“老虎部队”士兵朝一 群手无寸铁的老农民开了枪,4人死亡。同一 天,在另一个地方,他们处死了两名年老的盲 人。
1967年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乔纳森·斯切尔 搭乘一架空中管制官的飞机飞越备受蹂躏的宋维 谷。脱叶剂已经毁了当地的植被,差不多所有的 房子都被摧毁了。飞行员说,这都要怪第101空 降师。当斯切尔向部队的信息长官询问他看到了 什么,他被告知,美国士兵“并没摧毁那山谷”。 斯切尔不解地追问,军官说得更清楚了,“并没有 摧毁那山谷的计划”。他解释道,但是有人在那里 看到了越共之后,“我们在山谷里安插了两个营, 然后,为了不让这个山谷落到敌人手里,在战斗 的过程中,我们把它摧毁了”。
从美军袭击中幸存下来的村民们不仅失去了 自家的房子,还失去了稻谷和牲畜。一名妇女被 塞进了难民营,她悲叹道:“他们把我们带到这里 来,把我们扔在这旱地上;他们给了些大米和玉 米,但是不够我们和孩子们吃。现在孩子们都快 饿死了;他们很快就都会死掉。我们就被扔在这里,扔在这里等死。我们死了,也没人给我们做 寿衣,没人给我们做棺材,我们像狗一样被埋 掉。”很快,一些难民偷偷开溜,溜回宋维谷,在 那个自由攻击区勇敢面对生活。 要在宋维谷及邻近地带活下去,危险巨大。
在1967年8月,很多人就都清楚知道个中险境 了。这要归因于军报《鸣鹰》。这份报纸很自豪 地报道说,为了从山顶监视整个宋维谷,最近, 第320炮兵团第二营刚刚发射了第250,000炮 弹。炮轰过后,宋维谷的稻田布满弹坑,各处的 房子都被烧毁炸烂。 对于美军采取的这种策略对广义省及其人民 的影响,斯切尔进行了总结。“从空中看过 去,”他写道—— “那些还没倒塌的房子的屋顶,看起 来是深棕色的方块;那些刚被烧过的房 子的灰烬,看起来是灰色的方块;至于 一个月以前,甚至更早就被摧毁了的那 些房子,雨水冲刷过它们的黏土地基, 看起来是红色和黄色的方块。如果房子 是被地面部队放火烧过,那些用黏土、 竹子和石头做成的墙并不会倒塌;但 是,如果房子是被炮弹轰炸过、被推土机碾压过,这片地就会被夷平了,也许 房子的部件还会落在稻田里。在山与海 之间,这片人口稠密的田野和乡村,以 一种几乎整齐划一的方式,被摧毁了。”
为了对损毁的整体情况编纂一份综合性的统 计数据,斯切尔进行了空中监测,运用了军事地 图,还采访了美军地面部队指挥官。结果他发 现,在广义省平山县,除了主要公路旁边那个狭 长地带的房子没怎么被动过,其他所有的房子, 大约百分之七八十都被彻底夷平了,一直延伸到 海滨。在不远处,在山静县的某些地区,可能有 更多的房屋被夷平。
斯切尔提出了一个观点,那 就是:在广义省打的仗,还有在越南其他一些人 口很稠密的地区打的仗,与其说是针对敌军的, 不如说是针对南越老百姓的。这是一个非常明确 的观点,非常接近真相的观点。但是在那个时候,这样的观点却几乎闻所未闻。在广义省到底 有多少平民伤亡,就连国防部的一名分析人员得 出的较保守数据也高达每年3,3000,其他一些 统计的结果则表明,这个数字是50,000。 根据埃尔斯沃斯·邦克大使的委任,对斯切尔 的调查结果秘密进行核实。这一核实调查也得到 了威斯特摩兰将军的同意。这个秘密行动核实, 屠杀的确属实,但这个调查永远不会公开。调查 报告承认,“斯切尔先生的估算大体上正确”,但 这份报告仍然宣称,“在这一地区的伤亡数字背 后,有很重要的政治和军事原因”。所有这些原因 仍然指向这样的结果。那就是,事实上广义省大 部分人民支持民族解放阵线,不支持南越政府。 与此同时,在广义省,美军部队来来去去, 不断更换作战地点。1
967年夏末,“老虎部队”移 师邻近的广信省,他们的暴行也在继续。但是, 不管在广义省执行任务的是哪支部队,在广义省 所发生的暴行却一点都没有减少。1967年末1968 年初,专业技术兵莱斯利·兰托斯在寄回家的数封 信件中说,第35步兵师第二营A连的人那么样对 待德普县的人民,真是令人悲叹。“在战场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比如说强奸,比如说羞辱一个老农民 ——真叫人作呕。”他在其中一封信中这么写道。 在另一封信中,兰托斯确认,这支部队的行径就 是谋杀。“我看到他们杀死无辜的人,什么也不 为,就为了杀一个‘越南佬’。”他写道。 兰托斯所在的连不是唯一这么做的。
1967年 9月4日,第35步兵师第一营C连的人在排级军士 长奥蒂斯·雷德蒙的指导和尉官唐纳德·西纳蒙德 的带领下,沿着奠祥邻八村附近的安溪湖湖岸前 进。下午,士兵们在村庄里搞公民活动,同村民 们一起吃了顿热乎午饭,向孩子们分发了糖果和 肥皂。然后,他们离开这个村庄,前往夜间驻防 点。士兵们沿湖行军,突然,他们看见了两个男 孩,乘着舢板从奠祥村过来。原来,士兵们走了 以后,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叫他们去打鱼。士兵们得到命令,朝孩子们脑袋上方开枪,让他们靠 岸。然而,雷德蒙中士直接就瞄准了一个孩子。 另一个孩子马上推船靠岸。当他靠近湖边浅滩的时候,雷德蒙又开枪了,打死了受伤的孩子,然 后打死了他的兄弟。这两名男孩被统计为“阵亡敌 军”。
几个月以后,还是在广义省,又发生了类似 的事件。美国士兵杀死了一名无辜的渔民。根据 米切尔·帕加诺向军事调查员的陈述,1967年12 月,或者1968年1月,他看见一名步兵瞄准了在 沙黄村附近湖上打鱼的一位老人。这名士兵告诉 米切尔·帕加诺说,附近基地的一名上尉用双筒望 远镜看见了这渔民,然后说:“搞定他。”帕加诺 回忆说,他“把M16突击步枪选择钮扭到‘自动’状 态,朝那个老人打出了一整匣子的子弹。那人就 从船上跌入水里去了”。基地的那名上尉,帕加诺 告诉调查员说,是欧内斯特·梅地纳——第20步兵 师第一营C连连长。 帕加诺看见的,不是梅地纳的C连干出的唯 一一件暴行。
1968年1月,C连的士兵巡逻的时 候,又在同一片湖面上看见了两名越南渔民撑着船。时任排长的迈克尔·娄中尉表面上通过无线电 请求命令。梅地纳简要回答:“你知道该做什 么。”一名陆军调查员说,一名渔民当场就被开枪 打死。另一名渔民受了伤,游到了岸边,被一个 士兵干掉了。根据证词来看,这两人都是手无寸 铁的平民。 差不多一个月以后,有目击者看到,娄的部 队里的一些士兵带着谋杀命令进了一个村子。
在 一份盟誓证词里,该部队的士兵托马斯·钦奇描述 了行动的经过。 “娄告诉我们,到了村子里就要开枪打死所有 人,包括妇女、儿童、老人。在巡逻路上……他 改变了命令,只要我们打死年轻的男人。到了村 子里……我绕着所小茅屋的一角走,碰上一个补 渔网的人。我用越南语同这个人说,快躲开。他 只是看着我笑……我听到了娄的声音,他已经到 了这所茅屋的另一侧,所以,我喊来娄中尉,告 诉他我抓了个年轻的东亚佬。娄回答我说‘你还没 把他杀死呢’,于是,我扣动扳机,开枪射向这个 人……他向后一倒,从凳子上跌下去,躺在地上 呻吟起来……我看了一眼刚刚开枪打过的这个人,然后就走开了。 部队里另一个人,听从了娄的命令,把这个 人杀死了。一个医务兵把他碎了尸,这个人被统 计为阵亡敌军。”
日子一天天过去,C连一天比一天堕落。用 一个士兵的话来说:“第一,你把人拦下来,质询 他们,然后放他们走。第二,你把人拦下来,把 老人暴打一顿,然后放他们走。第三,你把人拦 下来,把老人暴打一顿,然后开枪打死他。第 四,你攻打一个村子,消灭这个村子。”
1968年3 月14日,一个士兵掉进陷阱死掉了,还有两名士 兵受了伤。其他士兵就开始对几个小村庄施暴。 他们暴打一名骑单车的村民,打孩子,打手无寸 铁的妇女。“他们开枪打伤了她,”那天,一名陆 军士兵在给父亲的家书里这么写道,“接着,他们 踢死她,然后把整个弹药匣的子弹都浪费在她的 脑袋上。”两天以后,C连搞出了美莱大屠杀。
C连的人把吓得要死的村民赶进那条臭名昭 著的排水沟。第三步兵师第四营B连被派到了不 远处临海的美溪邻四村。进入美莱村的人没有碰 上敌军,进入这里的B连士兵也没有碰上敌军。 实际上,美军士兵透过灌木和树丛看过去,他们 只看到了平民——大部分是妇女、儿童、老人 ——走来走去,做着家务琐事。尽管如此,托马 斯·威灵汉姆中尉还是叫他的两个机枪手扫射被包 围了的这群人。机枪扫射过后,美军进入了这个 小村庄。 作为威灵顿(译者注:原文如此,疑为作者 笔误,意指上文提到的威灵汉姆中尉)的通信 兵,马里奥·费尔南德斯当时能把他的指挥官看得 一清二楚。
从军方档案中可以看到,费尔南德斯 说先遣部队——就是第一个进入村庄的人——不 管三七二十一,用步枪进行扫射。接着,整支队 伍都进入了村庄,威灵顿(译者注:同上)下令 摧毁它。步兵荷马·霍尔说,他们一边穿过这个村 庄,一边往地堡里扔手榴弹,根本不去检查地堡 里是不是有平民正躲着。“他们就那么扔下手榴 弹,事先也不叫人出来。”另一名士兵吉米·詹金 斯也记得是这样的。据费尔南德斯说,当越南人真从地堡里跑出来的时候,就被开枪打死了。“有 人挑了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俩孩子,”詹金斯回忆 道,“他们蹲下来,两个战友把他们杀死了。”其 他村民跑出来逃命,也被开枪打死了。就像有个 士兵说的那样,“简直就像个射击大赛!”
据军事报告记载,步兵唐纳德·胡顿“打死一 名男孩,这名男孩身份无从辨别。胡顿使用的武 器大概是一把0.45口径手枪”。这支部队里还有一 名目击者,后来,他把自己那天看到的事情告诉 了西摩·赫尔什。“我记得,那婴儿大概10英尺 远,他拿着把0.45口径手枪开了枪,但没打中。 我们都笑起来。他凑近三四尺的样子再开枪,又 没打中。我们大笑。然后,他径直走到他面前, 朝他脑袋上方开枪,打死了他。”一个士兵说,这 时,“已经很难找到词汇来形容了。你知道,就 像,你基本上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有个美国 人,他知道确切数字,说有155人死在美溪村。
美国陆军的官方调查没有找到“可靠证据,没能证 明被杀死的那些人是越共”。 罗恩·李登奥尔后来利用从其他士兵那里收集 起来的情况揭发了美莱村大屠杀。不过当时,作 为在广义省服役的武装直升机舱门炮手,他亲身 参与施暴。第一次执行战斗任务时,李登奥尔看 到,他的直升机上还有一名舱门炮手。他收到命 令,要朝一名明显手无寸铁的越南逃民的前方开 火,但是,他不小心射到了这个人。
飞行员用无 线电通知地面部队的一名军官去看看那个人伤势 如何。“那名军官到了那儿,朝那个人跑过 去,”李登奥尔回忆说,“他停下来,弯下腰来看 看那个人,然后他直起身来掏出0.45口径枪,竖 起枪支,砰!他打中了他的脑袋。” 李登奥尔在直升机连服役四个月,直到1968 年4月,从盘旋的直升机上面往下看过去,他至 少看见过六七次差不多的情形。“我们可能会说, 好吧,这儿有个家伙,有些可疑,什么的。我是 说,没有刺激性因素……我是说,这就是谋 杀。”
李登奥尔服役于直升机连的那四个月时间 里,他所在的连队杀死36名游击队员。再往前推 八个月时间,另一支部队同样在这一地区采取行动。他们宣称,一共杀了七八百人。“我对这话的 理解就是,”李登奥尔回忆说,“他们就是在那儿 杀了很多人,因为我们是在完全一样的地方,在 做完全一样的事情。跟我们比起来,他们可都不 怎么区分到底杀的是什么人了。” 罗恩·李登奥尔在直升机里看见的一切,乔纳 森·斯切尔在军用飞机上看见的一切;义务兵詹米 ·亨利和陆战队的菲利普·卡普托中尉在巡逻的时 候看见的一切,越南村民裴氏香、为氏颂等人在 小村庄里经历的一切,当我们说起“越南战争”的 时候,我们的脑子里想到的,应当是这些画面。
关于南越平民所遭受的痛苦折磨,我们只有一些 碎片证据来描绘;但是,我们所有的故事都是那 么相似,因此,我们可以推断,60年代中期的平 定省,60年代末期的边和省,70年代早期的广治 省,还有其他很多地方,经历差不多。这一章所 记叙的这些事件,在整个战争期间都是很常见 的,令人发指。这些事件消失在历史记录中,再 正常不过。这些事件能够被报道出来、能够被目击者重新讲述,倒是鲜有之事。
越战结束之后,对于那些在越南革命出版物 和美国反战文学中反复出现的战争罪行叙述,许 多学者认为它们不过是纯粹的宣传罢了。学界史 家很少引用这些材料,更没有人密集地加以引 用。同时,美莱村大屠杀被用来替代,同时也是 遮盖所有其他的美军暴行。现在,在越南战争的书架上,充斥着宏大叙事和冷峻清醒的外交和军 事策略分析,还有从士兵角度讲述的战斗回忆 录。美国在越南所进行的那场战争的真正面目, 沉睡在美国政府档案里,沉睡在暴行幸存者的回 忆里,已经永远从公众视野里消失了。
资料来源:
《杀死一切会动的东西:美国人眼中的越南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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