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源皮影讲述着渐行渐远的记忆

凌源皮影讲述着渐行渐远的记忆

□ 刘志铁

三尺生绡作戏台，全凭十指逞诙谐。有时明月灯窗下，一笑还从掌握来。

-宋•释惠明

皮影戏是中国民间古老的传统艺术，是古代先民祭祀神明、庆祝丰收、岁时节庆的一种重要娱乐形式。据史书记载，皮影戏始于汉，兴于唐，盛于清。在其传播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北京皮影、唐山皮影、东北皮影、山东皮影、陕西皮影等不同流派。

凌源皮影是东北皮影的重要分支，在长达数百年的演化中，凌源皮影历经了辉煌、衰落、再辉煌的发展过程，逐渐成为一个成熟的地方戏种，在五彩缤纷的皮影戏舞台上独树一帜。凌源市先后被辽宁省文化厅命名为“皮影艺术之乡”、被文化部命名为“中国民间皮影艺术之乡”，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成功登上中央电视台《时代写真》栏目。诸多皮影艺术精品和皮影演艺人员荣获国家、省级大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传承人”荣誉称号。

凌源皮影源于滦州

据凌源地方志记载，凌源皮影有三百年的历史，最初是从河北滦州传过来的，属滦州影派系。相传，明朝万历年间，河北滦州安各庄有一个秀才，叫黄素志。因乡试屡试不第，于是灰心泄气，放弃科举求官，立志改良滦州皮影。黄素志多才多艺，通晓诗书，擅长绘画和雕刻，很快便收到了成效。这之前，滦州皮影戏还是一种传统大影，影人尺码较大，雕刻材料是牛皮或羊皮，透光性不强，色泽晦暗，演出效果不好。黄素志首先在雕刻影人的材料上进行新的尝试，改用驴皮雕刻影人。驴皮雕刻的影人着色后，再刷上桐油，透明度和色彩饱和度都非常好。灯光一照，观众所见的影人玲珑剔透，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接着，黄素志又在影人雕刻造型上进行改良创新，“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刻以丑形”，正人君子或贞节烈妇雕以“阳刻素面”，眉清目秀，肤白如脂；奸邪谗佞或恶女悍妇雕以“阴刻实面”，粗眉环眼，面色灰暗；泼皮无赖雕以龇牙竖目，诙谐滑稽者眼眶外加白圈，用种种容貌反映人物的性格和品质。再就是在卷本和唱腔上进行了改良，卷本文辞既追求斯文儒雅，也兼顾通俗易懂、借古喻今、针砭时弊，以达到启发民智寓教于乐的目的；在音乐唱腔上，则吸纳地方方言俚曲和民歌小调，形成浓厚的地域特色，自成一派，最终成就了中国皮影戏三大流派之一的滦州皮影。

经过改良的滦州皮影，影人儿色泽更加鲜艳，人物形象更加生动，唱腔更加优美，加之卷本内容有极强的教化意义，很适合普通民众的口味。因此，便迅速发展传播开来，通过商贾、移民、艺人搭班交流等多种渠道，流布各方。

据业内人士考证，滦州皮影主要经由四条主要通道传入东北三省及内蒙古部分地区：一是从乐亭经渤海北上流传到丹东、大连；二是出山海关经锦州流传到东北及内蒙古；三是由迁安、迁西出冷口，经青龙、宽城逐步流向关外；四是出京东，经喜峰口流传到承德、平泉、凌源等地。流传到各地的滦州皮影，因受地域文化影响，除影人造型、用料、雕刻、色彩、装置和卷本大体相同外，其他如声腔音乐、演唱风格、道白韵味等都掺杂进了不同地域文化因素，呈现出风格各异的不同支派。凌源皮影在传承与发展的过程中，吸纳地方文化元素，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影人雕镂玲珑剔透，操纵表演快马轻刀，唱腔粗犷豪放，道白方言韵味浓厚，具有明显的乡土特点，成为凌源城乡民众喜闻乐见的一种民间艺术形式。

有事儿就有皮影

《塔子沟记略》记载，清乾隆五年，塔子沟厅初建之时，“影戏已大盛”矣，民间有事就有皮影。喜庆丰收唱“会影”，添丁进口唱“喜影”，消祛灾病唱“太平影”，因事许愿唱“愿心影”，母马产驹唱“骡子影”。每逢重要节令，亦请皮影相贺，比如，正月十五唱“灯会影”，三月三唱“祭河影”，三月十六唱“山神影”，四月二十八唱“娘娘影”，五月初五唱“雹神影”……名目繁多，影戏连台，久演不衰。

新中国成立后，凌源皮影又有一个大发展。《凌源县志》记载，1957年凌源县成立皮影社，1958年，全县有120个影班，皮影艺人多是闲时务农，唱时搭班，多达400余人。当时的瓦房店公社群锋大队14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皮影班，逢年过节或农闲时，随时都可搭台唱影。

20世纪60年代中期，凌源皮影被看做“四旧”“黑货”而遭到了毁灭性破坏。凌源原有的两个县级专业团被解散，知名的皮影艺人被扣上“牛鬼蛇神”的高帽。许多影人儿和影卷被集中起来，付之一炬。那些珍贵的影卷和精雕细刻美妙绝伦的影人儿，被无情地化为灰烬。改革开放后，凌源皮影逐渐得以恢复。目前，凌源有影箱20多部，皮影艺人150多人。

20世纪80年代，以时任凌源市文化馆馆长韩琢为代表的老艺术家们，致力于凌源皮影雕刻、唱腔、影卷的创新与发展。尤其是韩琢先生本人，数年如一日，走遍河北、内蒙古和辽宁三省（区）十多个县，走访皮影艺人数十人，收集整理传统皮影戏唱腔音乐和影卷280余部3000多万字。当年文化部部长贺敬之来凌源视察，感慨万千，说“凌源的影卷可为全国之最。”

口唱千古事 手舞百万兵

乡下人把皮影艺人俗称为影匠，通常四五个影匠组成一个影班。比如，当年沿长城活动的有一个名震关内外的“护城班”，凌源境内有宫万里班、温朴斋班等。影匠平时务农，有请柬时便搭班唱影。早年，凌源皮影班设备比较简单，所有的家当用两头毛驴一驮就可以了。

每到一地演出，首先是搭影台。影班无论到哪里，都不带影台，只带蓬、围、杆、杖等必需品。影台都由当地民众来搭。搭影台并不复杂，一般是用乡下打场用的碌碡、方正的大石或板凳高桌等做立柱。立柱上横担两根粗壮的木头，铺上厚实的木板或是两三扇大门板，台座就算搭成了。台座四角竖起四根六尺高的“抱柱”，顶上搭竹子蓬架，帆布蒙顶，左、右、后三面挂上布围子，前面支影窗。

影窗一般都制成帘子状，可卷起或放下。影窗一般长5尺、宽2尺5寸。古时有实力的影班子，窗面用的是生绡，如诗中所述，“五尺生绡作戏台，全凭十指逞诙谐”，但民间影班多用廉价的粉莲纸。新中国成立后，影窗用料逐渐有了改进。先是改粉莲纸为白纱布，后来出现了“的确良”，比白纱布更细腻，透光度更好，于是又改用白色“的确良”，经灯光一照，透出柔和的白色光晕，那种戏剧的氛围也紧跟着灯光挥洒开来。

这里，还有一项重要设备要交代，那就是灯具。据说，最初的皮影戏灯具，是用一个马勺搭上四五根棉花捻子，马勺里盛着蓖麻子油或线麻子油。点亮棉花捻子，就成了耍影人的光源。后来出现了薄铁皮焊的油箱，有六七根薄铁卷成的细管装灯捻，燃料换成了豆油或麻油。20世纪40年代有了戴罩的洋油灯，后来又有了汽灯、玍石灯。到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许多地方还用着这种灯。但这个时候，凌源部分地区已经拉上长电，有的皮影班子开始用电灯作为光源。20世纪70年代，皮影戏台上开始出现碘钨灯或日光灯，这种光源平而白，演出效果最好，银幕上看不到影人儿的手条和脖条，使人物动作干净利落。

皮影开台前，先打一通锣鼓家什，俗称“开通”。其作用大概是为了招来观众，意思是告诉人们马上要开台了。凌源皮影的“开通”有多种演奏形式，分为“一封书”“一板到底”“八锣住”等。开通有“快通”“慢通”之分，凌源皮影“开通”节奏快，火爆热烈，明显区别于关内影班的“慢通”，有很强的地域性特色。许多老年人很愿意听“开通”时的这一顿锣鼓乐。有的还嫌开通时间短了，怀疑影匠偷懒，于是笑着冲台上喊，这是“够不够，三百六”啊，意在揶揄影匠，不实在，糊弄人。

“开通”结束，影匠们开始支影窗，拉弦的师傅抱着四弦胡琴嗞嗞啦啦地调音定调。接着掌板“叭”的一声脆响，鼓乐齐鸣，影窗上“啪啪”甩上一张高脚茶桌、两把太师椅，接着一弯眉细眼的女子，伴随着铿锵有力的锣鼓点，扭扭搭搭出现在影窗上，轻移莲步，由虚而实，落坐在太师椅上，娇滴滴自报家门，“奴家……”

凌源皮影戏中的人物，归纳起来有生、小、大、髯、丑五大类。以前，影匠都是男人，基本上看不到有女人唱影的。男人唱“小”，须掐嗓演唱，把喉结处的一块皮揪得老长，才能出来“小”的效果。台前观众听到的弯眉素面的娇美女子细润滑溜的柔腔浪调，其实就是这些憨粗的爷们儿掐着喉咙、暴着青筋制造出来的。小时候看影，有时就偷偷地掀开幕布的一角，往里张望，每每会看到这样一幅景象：一个年过半百、胡子拉碴的老汉，大张着嘴巴，暴着青筋，自残似的使劲掐着喉结处的那块皮，伸颈弓背，状若公鸡司晨。感觉好笑的同时，兴致早已索然，好像受了欺骗，被人愚弄了似的不痛快。影匠们都很反感有人掀幕布偷看，现在想来，原因大抵就在这里了。

凌源皮影剧目种类丰富，最受欢迎的有传统剧目《金鞭记》《天门阵》《镇冤塔》《青云剑》《五峰会》《双岔山》《杨家将》等数十种。凌源皮影班子一般由五、六位艺人组成，主操影人儿的称为“拿线”的，也叫“掌线”的，协助拿线人操纵影人叫“贴线”的，因其位置正好在灯下方，故又称“顶灯”的；其他有负责班鼓、响板、大锣、铙钹、四弦演奏的。除四弦琴师外，台上每位艺人至少负责一两个行当。锣鼓声一响，千般故事，百种风情，便在这小小五尺银幕上演绎出来，坐、唱、念、打，惟妙惟肖，因此民间称赞皮影戏为“口唱千古事 手舞百万兵”。

一身戏在脸上，一脸戏在眼上

皮影的两大要素是戏和影。

戏，包括戏文和唱腔。凌源皮影虽源自滦州，但受东北二人转、东北大鼓、民歌的影响，特别是融入了凌源本地方言，较之滦州皮影戏有了较大变化。滦州皮影唱腔声音高亢圆润、委婉细腻，凌源皮影唱腔则较之粗犷豪放、短促平直。道白多为乡音俚语，发声吐字饱含着浓厚的乡土韵调，不时让观众捧腹大笑。唱辞格律有七字句、十字句、五字锦、三赶七等，不同的唱词结构，有不同的旋律和效果，适应塑造形象各异的人物角色。

影，主要体现在影人儿的雕刻上。凌源影人儿的雕刻有这样四个特点：一是用料讲究。凌源皮影雕刻材料用的是

驴皮，选择上好的驴皮，是刻出好影人儿的关

键和前提。据知名皮影艺人讲，一至三岁的毛驴

皮质量是最好的，柔韧性好，透光度强；四岁以上的

毛驴皮，柔韧度透光性就差很多，一般不用这种皮子。制皮的大概过程是，将驴皮放入装着生石灰水的大缸里，泡上四五天，取出后，刮去驴毛，再用沸水浆泡打磨平整。一张皮子怎样合理使用，是有很多讲究的，不能乱用。一般情况下，肋骨边不薄不厚又透明的皮子用来刻头荐儿，平整而略软的部位用来刻上身和腰节，较厚的部位用于刻下袖，再厚一些的用在人物的腿部，使影人儿耍起来更沉稳。简言之，一个影人儿，下身用皮要厚，上身用皮要薄，这是雕刻影人选皮的一般规律。这样合理搭配用料刻出的影人，坐、卧、转、抬、扬等动作灵活，易于操作。至于驴皮最厚的部位，比如脖头、大腿及屁股处的皮，则用来刻桌、椅、床、帐及云片等影件。

二是造型独特。凌源皮影人物的头部多为正侧位造型，以顶、额、鼻、颚、后脑为轮廓构图，只刻画出一边脸和一只眼睛，因此民间把看皮影戏称为“两只眼看一只眼”。文生和旦角的面部基本上是阳刻素面，人物显得眉清目秀；花脸和丑角的头面多是阴刻实脸，眉、眼、口、鼻都有脸谱化的夸张变形。特殊人物的身体部位要用特殊的表现形式，比如，手臂腿脚处肌肉隆起、青筋裸露、额头突出、颧骨高耸、白眼圈、通天鼻……用形象的特殊直观地显示出人物性格的特殊。雕刻影人儿，重点在人物的面部五官，五官中又侧重于眼睛，吊眉显示阳刚之气，平眉展现阴柔之美，环眼圆嘴表示诙谐幽默，尖嘴猴腮代表刻薄阴辣。业内有“一身戏在脸上，一脸戏在眼上”的说法，脸线、眼神、面部表情，都要刻画精细，这是影人儿雕刻成功与否的关键。

三是雕刻精细。雕刻影人有固定的图样，行话叫影谱。雕刻艺人凭着自身的艺术风格和功力，按照“公忠者雕以正貌，奸邪者予以丑容”的原则，运用阴刻、阳刻并重的雕刻方法进行合理安排。常言道，手巧不如家什妙。凌源皮影的雕刻工具主要有凿眼工具和刀具两大类。凿眼工具分为圆形的、半圆的、套花的等10种左右。刀具分为平刀和尖刀，有20余种。平刀用来雕刻龟板、鱼鳞、“3”字等形状；尖刀用于雕刻特别细小的花形；半尖刀用来刻头发、胡须等。在雕刻艺人当中流传着一段顺口溜，生动地总结了雕刻技巧：刻花形---做活先把眼眼打，然后再把框框画；雕雪花---雪花先竖画，然后左右再打叉，六棱刻出来，雕成雪花花；刻字---刻字先把四方画，横竖交叉就成了；刻旦角---弯弯眉，线线眼，樱桃小口一点点；刻丑角---要想笑，嘴角翘；刻头帽---先刻帽，后刻脸，最后再刻鼻子线。在刀具运用上，有“大刀口，小刀口，刀口锋利要直走”和“下刀准、走刀稳、停刀狠”的秘诀。

四是色彩鲜艳。影人儿上色，是皮影雕刻的又一重要环节，目的就是把阳刻阴刻所无法表现的地方，用色彩加以表现。皮影上色使用的颜料主要有红、绿、黄、黑、白五种。凌源皮影以大红大绿为主色调，用黑色加以过渡，常用桃红色、黑色勾勒。给影人着色不是随心所欲，要根据人物性格特点定颜色，通常的规律是：黑忠、红烈、花勇、白奸、空正，如黑脸包公、红脸关羽、花脸秦英、白脸严嵩，都是人们熟悉的典型脸谱。一般的小生、小旦用色随意性较大，可根据人物性格特点和艺人对人物的理解着色。

如今的凌源皮影雕刻作品，已经不单是用于皮影演出，而是成为一种艺术收藏品。作为艺术品的皮影雕刻不受影窗的限制，大小自由，或头荐或全身，都装上精美相框，作为礼物赠人，感觉很有品位。

（朝阳市历史文化研究会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