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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凝聚着父亲一生的心血,寄寓着我难以割舍的亲情

2024-06-28 15:24 来源:来今网 点击:

老宅凝聚着父亲一生的心血,寄寓着我难以割舍的亲情

烫手老宅(散文)

姜波

      离开故乡的脚步越来越远,时光平淡,世事沧桑,老宅在我心中的映像越来越模糊了。

       我家的那院土窑洞曾经是我的乐园,它让我收获了快乐的童年,真切地体验了一个小家庭的成长壮大。而如今,满目苍夷的窑洞成为我的牵挂,如何妥善处置显得非常棘手,令我焦虑不安。

       乡村十窑九空已成现实,人去窑空蒿满院,青龙白虎对愁眠。不要漠视那些破败不堪的院落,改革开放后,农村又迎来一个发展小高潮,那是一代普通人真实的创业史,那是一个个充满奋斗与追求的故事。

       我家的窑洞与我年龄相仿,最先是两孔土窑洞,八十年代初,陕北农村人能有自己的一院窑洞,享受“响门亮窗子的生活”,就能挺起腰杆做人了,窑洞就是财富,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据说为了挖这院窑洞,父母曾推坏了几辆自制的“土车子”,那时正值合作化时期,白天忙于集体劳作挣工分,夜晚把几个孩子关在家里睡觉,他俩摸黑加班打窑洞,黑灯瞎火,唯有星月陪伴。为了顶住邻里的嘲讽,他们相濡以沫、全力以赴,当然难免发生争执。遇到剁窑面子、拱窑筒子这些精细活儿,就得雇老行家来处理,那时没钱,一个工一升小米,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一升小米也是不菲的工价。曾经雇过多少人无从知道,但有奈何他们就得亲力亲为。

         在我的记忆中,我家好像年年在修缮窑洞,只要生活稍有节余,父亲就要在他的窑洞上张罗。后来在窑洞的旁边又挖了一孔窑洞,一个小家庭,突然增添了一孔窑洞,不必在意周围人的评说及视觉感受,仅改善人居环境来说,也是奢侈的惊喜。

       再后来又挖了一孔窑洞,四孔窑洞的院落,在农村显得比较排场,那是父亲的生活成就,也是我自信的资本,父亲总对着窑洞沉默,他对窑洞的心思无所不用其极,他心里有计划,每时每刻都在行动,我能真切感受到,建设老宅成为他人生规划的一项重要内容。

       我家窑洞的真正扩建,是我上初三时,那一年父亲不知怎的,从正月初二三就开始大兴土木,动用亲戚邻里帮忙挖窑洞,每天二三十人同时施工,三四辆拉拉车轮流运土,农村少见的劳动场面。多数人是免费请来的,那些人闲着,只要好茶好饭招待,碍于情面他们都免费帮几天忙。打土窑洞是陕北人的拿手戏,先挖地基,再挖窑洞,直忙碌到开耕。夏秋之间,父亲发疯般雇人挖窑洞,在原有的基础上一次性扩建了四孔窑洞。

       庄稼上场后,一名木匠师傅带两名徒弟进驻了我家,此后的五十多天里村里回响着叮当声。原来那四架丑陋的门窗也破旧了,父亲安排一次性做了八架杨木门窗,每架门窗的雕花造型各不相同,几乎穷尽了那些木匠的手艺。从此我家的窑洞在村里一展雄姿,甚至还招致妒忌。

        人的计划永远赶不上时代的变化,父亲之所以在老宅上花费血本,其实在为我成家立业着想,“父短子妻”,这一点儿他明白。尽管我在读书,但哪里敢奢望改变命运,这一点儿我心知肚明。不久,我去师范学校就读了,那些体力活儿我从未染指。

        农村生活略有好转后,农民开始大肆修建住房,扩建窑洞,给土窑洞结砖面子,有钱人修建砖窑石窑,农村出现一副前所未有的建设景象,彻底改善了祖辈流传下来的脏、乱、挤的人居环境。父亲也不干后人,又用了一年时间,扣砖坯、烧砖、结起了砖窑面子,我家的窑洞没法跟砖窑石窑媲美,但外在的气场在村里独领风骚。

        我感觉家境还算可以,但我隐约感到父母为我的学费手忙脚乱,借过钱、贷过款,很现实的问题,父亲把所有的积蓄全花费在窑洞上了。我在新窑洞中没待几天,客观地看待那些窑洞,只能收获外在的美感,可以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此时,父亲既没经济能力投入,也没雄心壮志打理窑洞了。

       窑洞建好四五年后,父亲就因病去世,从此窑洞闲置了。后来有人提出免费借住,我爽快答应了,求之不得的托付,最起码有人能看管窑洞。

        在国家政策的引导下,农村人开始向城市转移,十多年间农民大量外流,农村房屋大量闲置,鸡鸣狗叫、热火朝天的农村开始冷清,无可抗拒的社会潮流。

         我年青时没思考这些问题,上坟之余回老宅料理一番,看管一下锅碗瓢盆、各种杂物。后来,窑洞开始破败,财产开始丢失,有的门窗也被撬开了,起先我感到非常气愤,后来逐渐适应了,再后来彻底麻木了。到现在,围墙东倒西歪,门窗七零八落,窑洞塌陷了两三孔,里面洗劫一空,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物品,当初都有各自的用场,容不得无故占有。

        我的窑洞只是农村衰败的一个缩影,农村许多废弃的窑洞都经历过类似的心酸,诉说着同样的故事。回想曾经的那一个个不眠之夜,那一碗碗粗茶淡饭,那一双双粗糙的手,那一张张悲苦的脸,那一条条消瘦的身板,无不催人泪下!

        那些抛下窑洞进城的人,本以为外面的世界精彩,其实好多人生活不尽人意,即使有返乡生活的意愿,也面临着诸多难题,进城容易返乡难,窑洞都不同程度受损,修缮需要投资,他们成为城乡夹缝间的无根草。

        过去农村的房产管理松散,2022年以来,国家开始对农村宅基地进行产权确认,我遇到了难题,破败的窑洞要不要登记,给我的感觉,曾经属于我的村庄,现在,除了那一抔黄土和那院老宅,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我们这一代外出谋生的人,通过那一抔黄土和那院老宅与家乡捆绑在一起,我对老宅的感情也在淡化,尽管我给孩子想方设法灌输家乡观念,但他们好像听故事,毫无兴趣置之不理,他们对家乡没有任何概念了,可怕的代沟。难道我就是城里人?除了一份养家糊口的薪水、一套住房而外,我还有什么立足城市的资本?历来土地属于活命的资本,如果放弃老宅,就预示着我彻底失去了农村的根基,我感觉不踏实。

       这既是我的焦虑,也是像一样的一批人的困惑。从物质方面考虑,我真正继承父母的物质遗产就是老宅及藏在窑洞中的那些什物。我没有受益,或许能给别人一些惊喜。老宅是一代人的基业,从传统观念来看,我们对老宅的冷落,就是败家行为,辜负了父辈的心血,也是大逆不道。不必哀叹现实,我也在努力,我在乎的所谓业绩,在不久的将来,也许被后人当作老宅一样而漠视。由此我想到了普通人奋斗的意义,开始怀疑自己所积攒的那些经验、哲理,在现实面前显得茫然失措。

       老宅是在时代精神力量的感召下修建起来的,是家庭文化的重要载体,摒弃老宅,就是对父辈奋斗精神的遗忘,就是对家族史的摒弃。

        国家大力提倡振兴乡村,对我来说,即使花费代价修缮老宅,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只能给自己增添更多的麻烦。彻底放弃又于心不忍,老宅凝聚着父亲一生的心血。落叶归根,老宅就是我的根,我并非从长计议,希望老宅造福子孙,只感觉老宅寄寓着我难以割舍的亲情。

                                 2023年4月1日

作者简介

姜波,1974年生,陕西省榆林市横山区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爱好写作。